
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靜下心看看這個地方了。
木棉樹沿著道路站成兩排,豔紅的花朵將天空遮掩成一片紅暈,好像整片天空都燃燒起來似的。
這樣的場景讓人不禁感到些許悲傷寂寥,因為木棉花總會落在離別的季節,也因為對於梏室來說,踏上這條木棉花道意味著自己又將告別自小長大的故鄉遠行。
梏室坐在客運中,靠窗看著外頭的木棉樹發呆,腦裡有很多思緒怎麼也理不清,都已經幾個月過去了也還是一片混亂。
每次一回到故鄉,這些混亂的思緒就會重上心頭,而只要離開這裡,它們又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梏室很清楚,那不是消失,只是逃避,離開故鄉讓他可以不用去面對,因為背過身而看不見的東西不代表不存在。
腦袋裡是一團黑,裡頭有無數看不見的暗流在竄動,像一潭汙濁陰沉的黑色泥淖,表面不斷湧現的泥泡將所有的光都吞噬進去。
正當梏室感覺自己的思緒將要沉入泥底時,他看見遠處的一道白光,它迅速地朝著自己接近。
應該是木棉道的盡頭吧?——梏室心中的理性告訴了他答案。
然而,現實卻總是會賞天真的人一個大巴掌。
「平常的樣子就已經夠觸人霉頭了,你今天的樣子簡直像是全天下都欠你錢的衰臉耶!」
梏室抬起頭,發覺自己坐在圖書館外的檐廊上,整個人靠向柱子,望著庭園發呆。
圖書館的四周是一望無際的海,海上沒有半點波浪,平坦如鏡的海面將藍天與白雲映得一清二楚,寧靜祥和的美麗景象讓梏室不由自主放下了心中的思緒。
「好美啊……」梏室忍不住說。
「你、你你在說什麼啊!白、白痴!就算你這麼說,我也……」走到梏室身邊的縷希聽到這句話慌得不小心讓手中的點心掉到地上。「啊!」
「這裡好漂亮,是天堂嗎?」梏室轉頭望向縷希,只見她面紅耳赤地蹲下來將地上的甜點撿起。
「什、什麼?才不是咧!這裡就只是這裡,才不是什麼天堂,笨蛋!」縷希氣鼓鼓地說。「幸好有用葉子包著,還能吃。拿去!」
縷希說完以後將其中一個甜點遞向梏室。
梏室看著縷希手中的甜點,有一點像糯米糰,用綠色的葉子包裹住,濃郁的葉香與淡雅的米香交錯,讓他忍不住嚥了一口口水。
「這是?」梏室問。
「這是一種和菓子,最近在書上看到這種甜點,於是試著做做看,不知道合不合梏室大人的胃口。」宓晰也走了過來說道。
「很好吃!所以你也快點吃,吃好吃的東西,然後像個笨蛋一樣傻笑就好。」縷希蛾眉微蹙,不耐煩地催促著。「已經夠呆了就不要再擺出那一副衰臉,那一點都不適合你。」
梏室接過縷希手中的糯米糰,撥開葉片,小心地咬了一口,本以為會很黏牙的糰子卻意外Q彈,而且咀嚼之後便隨著口水化開,一股甜味也在嘴裡瀰漫開來,一點一點地將原本心裡的苦澀味道驅逐。
愈是咀嚼便愈是能感受到那股甘甜,梏室最後忍不住向宓晰與縷希說。
「好好吃!」梏室舉起手中的糯米糰子說。
「那真是太好了。我還有準備很多,請梏室大人不用客氣,多吃點。」宓晰將藏在身後的點心餐盤拿出來,笑著說。
「哼哼——我就說很好吃吧!」縷希展顏而笑。
「嗯嗯!謝謝你們!」梏室一口把剩下的部分吃完以後向兩人道謝。
「梏室大人今天為什麼會顯得如此憂鬱呢?」宓晰從餐盤上拿了一個糰子遞給梏室,同時如此問道。
「我嗎?嗯…..」梏室自己也有點搞不太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只能說腦袋裡還是一團亂。「我也不曉得……每次回老家就會覺得思緒很亂,心裡很煩。」
「不是因為家裡的嘮叨嗎?」宓晰問。
「嗯,不是。」梏室搖搖頭。
「那是不想離開家鄉嗎?」縷希問。
「這個嘛……也不是。」梏室繼續搖頭。
「那究竟是什麼嘛!」一直不正面回答問題的梏室讓縷希開始有些生氣。
「對不起,我自己也不太曉得我在想什麼……不過,做為賠禮,我有個故事可以分享給你們聽。」梏室自知理虧,歉疚地說。
「梏室大人毋須道歉,不過既然有故事的話,還請您務必說給我們聽。」宓晰說。
「事情發生在昨天,最近因為大家都在外公家忙東忙西,其中有個親戚的孩子,大概才3、4歲的年紀,她突然對我們說——因為把拔馬麻很忙沒有空,所以阿嬤她帶我出去玩。」梏室說。
「聽起來好像沒有什麼問題?」宓晰說。
「真正的問題在於,她的阿嬤遠在其他縣市,根本沒有過來。」
「咦?那她說的阿嬤是指誰?」縷希驚訝地問。
「原來如此,這就是梏室大人所說的問題,究竟是誰帶她出去玩?她口中的阿嬤是指誰?」宓晰說。
「順帶一提,我也不太確定與小女孩他們家的親戚關係,但她的外公外婆與爺爺奶奶都與我不同。」梏室補充道。「而且小女孩的奶奶住在別的縣市,所以不可能過來,而她的外婆則是剛過世不久……」
「等等……你應該不會想說帶小女孩出去玩的是她的外婆吧?」縷希斜睨著梏室說。
「我當然覺得不是啦,但這個小女孩聽說能感覺得到一些大人看不見的事物,有過很多實際的例子。」梏室伸出手指一個一個計算。「像是能準確說出孕婦肚子裡小孩的性別、當初在外婆在病院裡離開時她也在同一時間說外婆來跟她說再見……等等諸如此類的事情,據說多到都懶得算了。」
「唔……太可笑了。這些都是因為你們特別集中放大她說對的地方卻忽視她說錯的部分才會造成這種錯覺。」縷希的語氣很冷靜,但她卻捂著耳朵撇過頭看都不看梏室一眼。
「呃…..妳該不會其實會怕吧?」梏室問。
「才沒有!我只是討厭這種無法證明存在與否的事物而已!」縷希用力地反駁。
「要再吃點東西嗎?」宓晰在這個巧妙的時機插話,將手中的糰子遞給縷希。
「要吃!」縷希立刻將正在進行中的話題忘得一乾二淨,接過宓晰手中的甜點便喜滋滋地品嚐起來。
還真的是用食物就能夠應付的小女孩——梏室心中忍不住吐槽。
不過,雖然梏室有時候會對縷希頗為嚴厲,但在這種時候卻又會不著痕跡地照顧她,感覺就好像一對兄妹一樣,也許平常小吵小鬧,但只要遇到事情,哥哥總是會站在妹妹身前。
這溫馨的畫面讓梏室心中頗有感觸。
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宓晰與縷希的關係,但是他們兩人一直都待在這個圖書館,每次來總是只有他們兩人,才不過十歲左右的年紀卻已經是彼此相依為命。
最近發生的許多事情讓梏室忍不住開始思考,他們兩人的父母究竟在哪裡?
「梏室大人,我想您真正的問題應該是——小女孩究竟是被誰帶出去玩了?」彷彿為了堵住梏室即將脫口而出的問題似的,宓晰抬起頭,翡翠般的深邃瞳孔帶著某種堅定意志。「對嗎?」
「啊……嗯。」梏室從宓晰的眼神裡感受到一股懾人的魄力,楞楞地點頭。「因為這表示很可能存在著我們都不知道的第三者,而且沒人知道他究竟有何居心。」
「對,沒錯!宓晰,你快點把那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抓出來!」聽到梏室的回答,縷希整個人又忽然找回了活力。
「妳啊……」宓晰無奈地輕輕敲了縷希的頭以後表情變得和緩。「梏室大人,您很確定小女孩的奶奶沒有來嗎?」
「嗯,因為小女孩的媽媽第一時間就打電話過去問了。」梏室點點頭。
「那麼,有沒有可能是認識的親戚帶她出去玩的呢?」宓晰說。
「雖然有很多親戚在場,但年紀能夠被小女孩叫阿嬤的沒有太多,她們也都說沒有帶她出去玩。」梏室搖頭。
「那有沒有誰在附近看到什麼可疑人物呢?」宓晰問。
「這點也沒有。外公家是個小農村,村裡的人彼此都很熟,所以若是有什麼奇怪的人出現會立刻被發現,但是除了我們這些外地回來的人以外,村裡沒有其他陌生人來過。」梏室說。
「不是你們這些外來者、不是不明的陌生人、也不是奶奶…….你該不會想說只剩下阿嬤這個可能性了吧?」剛好吃完糰子的縷希一邊舔著手指一邊說。
「因為就真的只剩下這種可能性了啊?」梏室說。
「你真的是變態蘿莉控耶!」聽了梏室的回答,縷希忽然臉色畏懼地環抱自己的雙臂遠離梏室。
「什麼意思啦!」被罵得沒頭沒腦,梏室無奈地抗議。
「因為,這很明顯就是小女孩在騙人呀!但你卻根本沒有懷疑過這個可能性,這樣不是蘿莉控是什麼?」縷希說。
「可是她才3、4歲耶,怎麼可能會說謊?」梏室說。
「宓晰,怎麼辦?這個變態蘿莉控對於蘿莉有著太過美麗的幻想,已經是無藥可救的末期症狀了。」縷希傻眼地楞了一秒,立刻轉頭向宓晰說道。「我要申請保護令,理由是我有合理的根據懷疑他哪天可能會對我出手。」
「才不會!我可以跟妳這個一點都不可愛的毒舌蘿莉發誓,絕對不可能!」梏室沒好氣地發表聲明。
「好了好了,縷希妳明明也明白梏室大人是個品德高尚的紳士,絕不會做出傷害妳的事情。」宓晰再次出馬打圓場。「梏室大人也別在意,縷希只是跟您開玩笑的。不過,我也認為這次的狀況應該是小女孩向你們說了謊。」
「咦?連你也這麼說?」沒想到就連宓晰都支持縷希的說法,梏室錯愕地瞪大眼睛。
「嗯,根據書上的記錄,人類的小孩大概從三歲左右就有可能會說謊了,而且其實並不罕見。」宓晰解釋。
「咦?但是……唔……」梏室總覺得有什麼地方無法接受,但既然宓晰會這麼說應該表示真的有這種事情,無法再強硬反駁的梏室轉而提出疑問。「就算真的是這樣好了,那她為什麼要向我們說謊?」
「天氣好像要變糟了,接下來的問題讓我們進入圖書館裡再聊吧?」宓晰的話語一落,天空便下起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