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一次,梏室立刻便意識到了,這又是一場夢。
他變成了一個孩子,被關在一個貨櫃裡頭,周圍全是與自己年紀相當的小孩。他屈膝坐著,胸前抱著一把來福槍,面前的小女孩將頭埋在雙膝間不斷啜泣。
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記憶,梏室下意識知道她是三天前才被抓來的,到現在還無法正視自己的處境,成天哭哭啼啼的,惹人心煩。
但梏室沒有打算要做些什麼,讓她維持這個吵吵鬧鬧的狀態反而使得看守他們的人不耐煩地跑到別的地方喝酒,這有助於之後的行動。
等待的信號出現,包含梏室在內整個貨櫃的孩子都立刻有了動作,帶頭的孩子拿著槍小心翼翼地將貨櫃打開一個小縫,確認過外頭沒有任何人以後朝裡頭招了招手便迅速從洞口鑽出去。
孩子們一個接著一個鑽出貨櫃,雖然年紀還小,但在這裡的每個人都受過好幾年嚴苛的虐待與訓練,安靜而迅速的團體行軍絲毫難不倒他們,除了那個吵死人的小女孩以外。
不到三十秒,所有孩子便都已經離開貨櫃,只剩下小女孩還愚蠢地坐在原地啜泣。
想必她甚至根本沒發現自己周圍的人都已經不見了吧?梏室的手放在貨櫃門上,在躍出洞口的瞬間,他的心裡暗罵一聲,咬牙回頭一把抓住那名小女孩的手硬是將她拉著走。
何其可悲,何其幸運,這小女孩就這樣被梏室拉著卻連聲尖叫或掙扎都沒有,就只是一直在哭,專注於哭泣這個行為到了這種程度,梏室甚至開始感到佩服。
悄聲離開貨櫃,梏室帶著小女孩來到一處相對安全的陰暗角落,接下來他得繼續深入這個地方找尋同伴,但帶著小女孩實在太過危險,他打算在這裡與她分道揚鑣。
「聽好,妳沿著這條水溝往外跑,一直跑一直跑,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停,只要一直跑下去就一定可以逃出這個地方。」梏室說。
「你呢?」小女孩在這時總算停止了啜泣,一邊問一邊緩緩抬起頭。
砰!
但梏室沒能來得及看清她的模樣便被來自後方的槍聲打斷。
「雙手舉高!不准動!」
梏室的額際流下冷汗,緩緩地回過頭,雙眼的前方是飄著硝煙的槍口。
下一秒,槍口再次燃起火光。
* * * * * *
「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麼樣的故事嗎?」縷希柳眉微蹙,不大開心地說。
「鬼怪故事?」梏室還記得縷希似乎特別討厭不科學的事物。
「錯。答案是總要故意斷在關鍵地方的故事!」
「但這只是一場夢,我根本沒辦法控制它究竟會停在什麼地方啊。」梏室無辜地說。「而且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結局是什麼。」
「我第二討厭的就是沒有結局的故事。」縷希又補了一刀。
「太不講理了——」梏室哀嚎。
「好了好了,畢竟是夢嘛,沒有結局也是沒辦法的事。」宓晰跳出來打圓場。「而且,這也不是沒有好處的,沒有結局的意思就意味著我們可以自己編一個出來。」
「咦?做得到嗎?」梏室驚訝地說。
「故事是你開頭的,就給我好好地想出結尾呀!」縷希雙手扠腰氣鼓鼓地說。
「先不說結局,我連發生什麼事都不曉得,而且很多地方我其實根本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那些話以及做出那些行動……」梏室遲疑著將自己的顧慮說出來。
「例如說什麼地方呢?」宓晰問。
「例如我就不知道為什麼我們會被關起來接受軍事訓練,還有當時明明感覺已經與外界取得聯繫並制定了逃脫計畫但我卻根本不知道計畫內容以及聯繫對象究竟是誰,整個過程只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梏室困擾地說,對於那場夢的內容,他知道的甚至比不知道的還少。
「不過,雖然不知道,但您本能上卻曉得應該如何應對,對嗎?」宓晰說。
「嗯,就算是原本不知道的事情,時間一到就會瞬間明白,例如我原本不曉得信號的存在,但當它一出現,我便立刻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什麼。」梏室點點頭。
「那位哭泣的小女孩呢?」宓晰問。
「她呀……」梏室回想起那個一直低著頭啜泣的小女孩,在整個夢中她是最異樣的存在,在夢中的他本能地感覺她的存在與世界格格不入。「她是例外,不知道為什麼,她讓我覺得很煩,但又無法棄之不理,所以我忍不住把她拉到安全的地方想讓她逃出那裡。」
「或者說是為了把她從那個世界排除。」宓晰接著說。
「排除?什麼意思?」梏室說。
「也就是說,她的存在會讓那個夢境無法自我延伸、自我解釋,最終將因等比級數的自我矛盾而崩潰。」宓晰說。「為了避免這個結果,她必須得被排除出去,所以梏室大人才會違背原本應該進行的計畫,選擇先讓她離開。」
「還真是科幻風的解釋,我還以為那單純就只是場無意義的夢而已。」梏室楞了半晌才總算理解宓晰的解釋,半是傻眼半是佩服地說。「真虧你想得出來。」
「如果是我來解釋的話,我會說,你就是個變態蘿莉控,就算是在夢中也忍不住要安排一個小女孩在裡頭,而且還寡顏鮮恥地設計英雄救蘿莉的橋段。」縷希說。
「妳這傢伙的解釋能力在不同意義上也同樣讓我感到敬佩!」梏室再次傻眼。
「不過我原本以為你會安排讓小女孩抬起頭親你一下的變態自肥橋段,但你卻沒這麼做,所以也許是我有所誤會了呢。」縷希偏著頭,表情顯得有些困惑。
「哼,經過這麼久,妳總算明白我的為人……」梏室說。
「看來那個小女孩真的是不該出現在夢裡的存在,否則她怎麼可能沒落入你的魔爪。」壓根沒打算聽梏室說完,縷希擺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連連點頭。
「不要給我露出一副把難題證明出來的清爽表情!妳誤會的是我的為人,不是夢境的設定!」梏室沒好氣地吐嘈。
「不然你自己也給個解釋呀?」縷希不滿地反駁。
「說的也是呢,這是梏室大人的夢,那個小女孩究竟代表著什麼應該只有梏室大人最清楚了。」
沒想到就連宓晰都站在縷希那一邊。
縷希的眼神裡是命令,宓晰的眼神中是期待,一左一右,在兩人寶石般的澄澈眼眸注視下,梏室連連後退,退到背貼上後面的牆,已無法再退。
「你快點說呀——」
「我很期待您的解釋。」
「我、我我……」梏室慌張地左顧右盼。
「別想逃,快說!」
「梏室大人,與其在這裡掙扎,不如快點招來唷!」
「我、我……我不知道啦!」
硬想要擠出些什麼卻反而什麼也想不出來,言語慢慢從梏室的腦袋消失,他的腦袋忽然變得一片空白,失去了意識。
「嗚,被逃走了。」
「真可惜,被逃走了。」
* * * * * *
梏室的眼前是個雪花紛紛的白色世界,遙遠的彼端,站在雪白之中的小女孩緩緩抬起了頭。
那五官輪廓既像是宓晰也像是縷希,畢竟他們兩人是雙胞胎,然而能夠辨認兩人差異的色彩卻徹底被雪染成了白色。
「我真的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啊……」梏室無奈地嘆息。
甚至,梏室其實連性別都無法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