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梏室劈頭就這麼說。
「又來了?」縷希皺起眉頭。「你的快速動眼期是不是太發達了啊?有睡眠障礙的話就乖乖去看醫生,不要成天往這裡跑。」
「放心,我睡得很好,不用妳操心。」梏室沒好氣地回。「啊啊!快把內容忘光了,先聽我說完!」
「先吃東西吧!」宓晰恰好在這時候端著點心進來。
今天的甜點是淋滿楓糖的鬆餅,鬆軟的圓上流下琥珀色的液體,搭配一旁散發淡雅清香的花茶,梏室甚至忍不住流下口水,更不用提身為吃貨的縷希了。
當梏室伸手拿起鬆餅時,縷希早已咬了一小口,露出滿臉幸福的表情。
「有這麼好吃嗎?」梏室一時看傻了眼,結果鬆餅上的楓糖差點就要滴下來,他連忙張嘴去接,順勢咬了一口。「好吃!」結果,梏室瞪大雙眼,不由自主地做出與縷希一樣的反應。
熱呼呼的鬆餅綿密鬆軟,進入口中的瞬間便化了開來,楓糖淡淡的甜味讓口感與香氣變得深邃,那份美味讓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結果你自己也是一樣的反應!」縷希不滿地抗議。
「好了好了,好吃就多吃點吧!」宓晰就像個怕孫子餓到的阿嬤一樣,不斷把食物堆到他們面前。
梏室當下便把原本要說的話忘得一乾二淨,與縷希搶食桌上的鬆餅,惹得縷希大叫。
「你不是要說夢的事情嗎?還不快點說,小心把內容忘光光!」一說完,梏室的動作凍結,縷希立刻把所有眼前的食物都收攏到自己面前。
「完蛋了!我完全忘記自己要講什麼了!」梏室發出慘叫。
「呃……咳,梏室大人請您冷靜。慢慢深呼吸,慢慢回想,哪怕一點點也好,您的腦中有沒有留下任何關於夢裡的場景?」宓晰無奈地嘆氣,開始引導梏室的思緒。
「我記得是在韓國……」梏室猶豫地說。
「是一個人嗎?」宓晰問。
「嗯……是一個人嗎?我也不記得了,雖然在韓國,但其實我只有坐在巴士裡的印象。」梏室搔頭苦思。
「是前往什麼地方的車呢?」宓晰問。
「不知道……」梏室搖搖頭以後說。「但車上好像有很多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嗎?還記得其中任何一個人嗎?」宓晰問。
「好像有一個五人的偶像團體,他們在巴士裡不知道在宣傳什麼活動,還突然開始一個一個做自我介紹。」梏室說。「對了,我記得好像第一個人講得特別好,後來有一個則是講得很少,而且還很尷尬,於是被其他同伴吐嘈。」
「還真是沒頭沒腦的內容耶。」縷希一邊吃著鬆餅一邊吐槽。
「就說我不記得內容了,而且這只是夢,沒有邏輯也是正常的。」梏室說。
「不過梏室大人過去的夢總會隱藏著某種可怕的東西,也許這次的夢也一樣唷。」宓晰說。
「不要說得這麼恐怖,我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想起之前做過的夢,梏室不禁感到害怕。
在夢中之島中四處瀰漫著詭異的氛圍,彷彿有某種可怕不祥的東西正等著要吞噬那座島;在夢中的敵人則是拿著武器對抗未知的敵人。
「梏室大人已經想不起來那個偶像團體在宣傳什麼了嗎?」宓晰似乎也被激起興致。「除了自我介紹以外,他們還有沒有說過什麼話?」
「我想想……對了,好像有人問他們問題!」梏室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幕畫面。
「是誰呢?問了什麼問題?」宓晰追問。
「唔……讓我想想,車上好像還有一個很熱情的大叔……他帶著女兒,年紀差不多十歲……然後她好像說了什麼話……」梏室按著頭,閉上眼,不斷搖晃著腦袋,試著將那些消失在大腦深處的記憶喚醒。「不行,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梏室大人會突然想起這對父女,表示這是與偶像團體有關的事嗎?」宓晰說。「會不會是想跟他們要簽名或拍照?」
「好像不是……」梏室吃力地搖頭。「似乎還有什麼漏掉的東西。」
「所以不是這對父女直接接觸偶像團體,而是間接的囉?」宓晰說。「是不是還有其他乘客?」
「對了!是問路!有兩個日本婆婆帶著一個跟你差不多年紀的小男孩,他們是後來才上車的。」梏室的腦中忽然出現鮮明的畫面。「大叔的女兒把位置讓給其中一個婆婆坐,而另一個婆婆問偶像團體還有幾站會到,他們很親切地回答三站。」
「為什麼梏室大人知道那兩位婆婆是日本人呢?」宓晰問。
「因為他們在說日文,雖然我不懂韓文,但日文稍微能聽得出一點點單字,我在學校有選修基礎日文。」梏室說。「那時候我本來很想跟他們搭話的,但在猶豫不決的時候鬧鐘就響了。」
「她們向偶像團體問路也是用日文嗎?」宓晰又問。
「嗯,是日文……」梏室突然明白宓晰究竟想問什麼。「我不確定偶像團體是否聽得懂日文,但一開始的時候是小男孩向偶像團體問問題,但沒人聽得懂,後來換成婆婆問以後,他們向婆婆伸出三根手指頭,我想應該是三站的意思。」
「梏室大人,我想這裡還有一個問題是,您為什麼聽得懂婆婆是在問還有幾站會到呢?您的日文程度可以聽得懂這樣的句子嗎?」宓晰問。
「咦?不可能!我連車站的單字都不見得聽得出來了。」梏室楞了一下連忙搖頭。
「在您的夢裡,婆婆講的日文,您與偶像團體都聽得懂;而偶像團體講的韓文,您也聽得懂。語言的差異在您的夢裡彷彿不存在似的。」宓晰說。
「畢竟是我的夢,那些我覺得是韓文或日文的語言說不定都只是我自己想像出來的東西。」梏室解釋。
「不過,先前夢裡的每一樣東西,全都是梏室大人原本就見過或想像得到的東西嗎?」宓晰的笑容突然變得有些神祕。
在先前的夢境裡,那座夢中之島是以他曾去過的小島做為背景,而那座夢中的戰場雖然是完全沒見過的地方,但感覺很有可能在某部電影見過類似的場景。
但是,它們都有著梏室難以理解的地方,例如說那座島上與那個戰場上都有個梏室看不見的敵人存在,雖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但梏室就是有這種感覺。
雖然也考慮過是現實中自己逃避或恐懼的事物在夢中的投射,但是夢中的宓晰與縷希讓梏室無法確定那究竟是真是假。
一直到現在,梏室都不曉得應該如何解釋宓晰與縷希的存在,只姑且把這座圖書館界定在現實與夢境的狹縫之間,是無比趨近於夢境的現實。
然而如此一來,在夢中見到宓晰與縷希這件事讓梏室無法肯定那些夢是否真的完全是夢,尤其是夢中的兩人似乎也同樣感覺得到那個不知道隱藏在哪裡的恐怖事物。
雖然宓晰與縷希都不承認,但梏室總覺得他們一定與自己的夢有關。
不過這次的夢似乎略有不同。
「你說的沒錯,不過這次我沒有感覺到什麼恐怖的東西,而且你與縷希也沒有出現。」梏室說。「與先前的夢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也許並不是沒有唷?」宓晰故作神祕地說。
「咦?可是我沒……等等,你是指車上的小女孩與後來上車的小男孩嗎?」梏室本來困惑的表情突然間想到什麼而瞪大雙眼。「雖然我記不得他們的模樣,但如果和你們一樣的話,我應該會想起來才對……」
「梏室大人,請您仔細回想,您真的看過他們兩個人的正臉嗎?」宓晰問。
「唔……」梏室沉吟了一會兒,雖然無法反駁宓晰的問題,但他總覺得有哪裡無法接受。「好像沒有,但是……」
「機器翻譯。」縷希右手撐著臉頰,左手拿著鬆餅輕輕咬了一口,一臉平靜地開口說。
「機器翻譯?是指藉由程式來將自然語言翻譯成另一種自然語言的技術嗎?」梏室記得曾經在課堂上聽過名詞,是電腦科學領域的一門學問,其應用範圍非常廣泛。「妳的意思是說,我能夠聽得懂那些語言是因為有程式做翻譯嗎?」
「嗯。」縷希點點頭。
「也就是說,與夢中的敵人一樣,您這次的夢境背後依然有著AI的存在。」宓晰說。「而且……」
宓晰一邊說著一邊靠近梏室的耳邊小聲地把話補完。
而這句話讓梏室倒抽一口冷氣,整個人嚇得坐起身來。
眼前一片漆黑,梏室茫然地環顧四周,慢慢意識到這是自己的房間。
現在的時間是半夜,而梏室這次又從睡夢中被驚醒,他甚至都已經搞不清楚剛才跟宓晰與縷希的對話會不會其實也是一場夢了。
——而且,整個車子裡頭,您唯一聽不懂的,只有他們兩個小孩子說的話,對嗎?
宓晰最後留下的話語仍然在他的耳際迴響。
所以那兩個小孩子真的是宓晰與縷希嗎?
「不不不,怎麼可能,一定只是巧合而已!都是因為宓晰拿出那麼好吃的鬆餅,害我把夢境的內容忘光了!」
在黑暗中,梏室大聲地對著自己說,然而,有另一個疑惑卻也油然而生。
——這個夢,究竟可怕在哪裡?
他的背後不知何時已是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