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經歷過那段飛往某個星體又回到地球的旅程之後,天響睜開眼,他們依然站在這片草地上,但差別是天空由夜晚的黑變成白晝的藍。
璇光站在左側與天響一同看著海往,而海往則是被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得不知該如何反應。但這也怪不得她,就連來過好幾次的天響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解釋這一切,無論做再多推測都無法驗證,到頭來唯一一個能夠說出口的事實只有……
「我們在夢中回到過去了。」天響說。「我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這裡確實是過去,因為不知所以然的理由,我們在夢境中回到過去了。」
「回到……過去?」海往的雙眼微微瞪大,臉上流露出幾分詑異,開始觀察四周的景致,漸漸地,她的神色從驚訝漸漸變得平靜,就好像被眼前的景色說服了似的。「這裡,是小時候的河畔。」
「妳相信回到過去這件事嗎?」沒想到海往會這麼乾脆地接受,這下子反而換成天響感到驚訝。
「這裡是與阿海相遇的地方,我當然記得它的模樣。」海往微微一笑。「那一小片樹林現在已經變成花圃,那條泥土小路已經鋪上柏油,一眼望去的建築全都變得不一樣。這些,全都是當年的景色。」
「小海姐姐真的好厲害!」璇光尊敬地看著海往用力拍手。
「謝謝妳,小妹妹。」海往蹲下來讓視線與璇光平行,溫柔地摸了摸璇光的頭以後問道。「妳叫什麼名字呀?」
「璇光!」璇光說。
「璇光是我的親戚,剛好來找我玩。」突然想起璇光的事情還沒解釋,天響連忙說。
「原來是這樣呀。不過剛才小璇光怎麼會突然出現呢?我記得原本沒看見妳耶。」海往繼續問。
「我一直都在唷。」璇光說。
「咦?」海往吃驚地發出疑惑。「但我怎麼沒看見妳呢?」
「只有天天看得見我。」
「咦?這是怎麼一回事?」這次,海往將視線轉向天響,眼神中充滿疑問。
「呃,這個……」沒想到會突然間有人看得見璇光,天響的腦袋變得一片空白,他完全沒想過該怎麼解釋這種狀況。
「咦?小海也在……」沒有等天響回答,海往的注意力便完全被拉走。
此時巍海正站在離三人有點距離的地方看著小時候的自己,小巍海則坐在草地看著河畔景色畫畫。
沒想到巍海居然也被一起拉過來,天響下意識地看向璇光,那個奇妙的能力居然不只能把在場的人帶回過去,就連不知道在哪裡的人都能一起帶著嗎?
「小海……」海往遲疑了一下,一度跨出腳步卻又停止不動,似乎在猶豫該不該向前。
璇光也察覺到此刻空氣中瀰漫著的氛圍,她沒有像往常一樣蹦蹦跳跳地上前看巍海在做什麼,而是拉住天響的手靜靜地站著,與天響兩個人站在海往的身後看著她,海往的視線始終停留在巍海身上,巍海牢牢盯著小時候的自己,而小巍海則看著遠方的那片美麗河景。
視線彷彿真的是一條線,海往順著那條線緩緩朝著巍海走去,而天響也牽著璇光默默地跟在後面。
這個河畔對於天響而言充其是就是個下班或放假時可以來散心運動的地方,然而對於巍海與海往來說,意義肯定不僅止於此。所以,天響不知道此刻的他們究竟在想些什麼,但讓他們兩人回到這個回憶之地一定有其意義。
海往走到一個樹叢後蹲下,悄悄觀察著不遠處的巍海,天響與璇光也連忙跟著躲在她的身旁。
巍海站在小時候的自己身旁看著他畫畫,現在所在的地方看不清楚巍海此時臉上的表情,但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寂寥而懷念的氛圍,如果我們能感受得到時光,天響甚至覺得那裡頭還摻雜著時光的氣味。
海往的表情一樣顯得有些難過,但天響發現她看著巍海的眼神裡似乎閃動著微光,彷彿某種東西漸漸形成實際的形體。
在天響移開視線的幾分鐘內,巍海在小巍海的身邊坐了下來,他的面前同樣出現一張一模一樣的畫布與顏料。也許是已經把這裡當作夢境,對於這些異狀,巍海都冷靜地接受了。他執起畫筆,與小巍海看著同樣一樣河畔景色,開始將輪廓與色彩揮灑於白色的畫布上。
歷經無數挫折,度過無數難關,持續努力成長至今,結果到頭來所冀求的也不過就是當年的一張畫布與幾抹顏料,如此簡單純粹,然而走了這麼長的一段路才發現只是離目標愈來愈遠,甚至已經來到無法回到那時候的地方。
那畫面令人有些鼻酸。
海往忽然神色恍惚地離開樹叢,朝著巍海的方向走去,天響嚇了一跳連忙牽著璇光一起跟上去。
踏著宛若夢遊般虛浮不穩的步伐,海往緩緩接近巍海,從他的身後靠近,一直到能夠看清楚巍海畫布上的圖之後才停下腳步。
海往緊抿嘴唇看著那幅畫,環抱胸前的雙手緊緊抓住自己的雙臂,彷彿在忍耐著某種劇烈的情感從身體裡衝出。
小巍海的畫忠實呈現出眼前的河畔景色,雖然技巧不如巍海優秀,但卻顯得更加自由開心。
而巍海雖然還只是剛畫不久,但輪廓已經成形,以自身所在位置做為畫中的視角,以影子點出作畫者的存在之後,快速地將河畔景色印入畫布,接著所有的力氣都用來描摹那名不在景色之中的美麗女子──海往。
構圖看起來與在他自己座位找到的那些畫類似,因為是已經非常熟練的內容,所以他才能夠畫得如此迅速吧?
「阿海……」眼神仍然處於迷茫之中的海往發出了縹緲虛幻的聲音,有如泡影一般,在脫口而出的瞬間便溶化在空氣中,也許她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自己出了聲。
但巍海不可能漏掉海往的聲音,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回頭,在發現身後就站著海往以及跟在後頭的天響與璇光時,冷靜的他也不免顯得驚訝。
「小海,妳怎麼會在這裡?」巍海說著看了小時候的自己一眼。「對了,這是夢。」
此時的海往神色痛苦,一句不吭,只是一個勁地抿嘴搖頭,弄得巍海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情,於是他只好讓海往先坐下來休息。
海往一坐下之後便把臉埋在雙腿間,雙肩微微抽動。巍海從後頭輕輕摟著海往的肩膀,同時轉頭瞪向傻站在一旁的天響。
「到底怎麼一回事?」巍海問。「你們怎麼會出現在我的夢裡?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在夢中回到過去了。」天響說。「我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這裡確實是過去,因為不知所以然的理由,我們在夢境中回到過去了。」
「這個河畔確實是過去的樣貌沒錯。但是,為什麼是回到過去?這也有可能單純只是一場夢而已。」巍海的表情並沒有因為天響而動搖,異常冷靜地說。「應該說,夢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確實如此,一般情況下應該都會先懷疑這是在做夢吧?然而,天響與璇光當初是在不知道小巍海的狀況下來到這個陌生的河畔並見到從未見過的小巍海,所以打從一開始他們便不覺得這是一場夢。
「我們兩個已經來過這裡好幾次,每一次都會看到你以前小時候發生的事情,回到現在的方式又彷彿像是從夢中醒來,所以我們認為是在夢境中回到過去了。」天響解釋。
不過現在回過頭來看,用巍海的方式來解釋似乎也不是不行──雖然前幾次巍海並沒有跟他們一起,但這不代表排除了進入巍海夢境的可能性,說不定在璇光的觀星儀式之後,他們其實就是進入了巍海的夢中。
「這是過去發生的事情,不是夢。」璇光忽然插嘴,神色顯得有些奇怪,雙眼看著前方但卻又沒有對焦於任何東西上,單純就只是這樣遠著無垠的虛空,眼神中彷彿黑洞一般失去了所有光采。
「小璇?」天響擔心地來到璇光面前蹲下,雙眼緊緊盯著璇光,深怕她就這樣隨著那道深邃的黑暗遠去。
「如果這是夢的話,那麼對於天天來說,我就也只是一場夢了。」璇光的聲音彷彿從幽深不見底的深淵裡傳出來。
天響察覺這個話題對於璇光而言遠比他們面對的要更加沉重。
對天響來說,這充其量只不過是個奇怪的旅行,睜開眼便會回到熟知的現實。但對璇光而言卻不是,她同樣經歷了一場奇怪的旅行來到這裡,然而卻回不去。
困在這個時空之中的璇光有如幽魂一般四處游移,而讓她能在這亂流中飄盪而不至於迷失的原因便是相信回到過去這件事,如同定錨一般立下標記,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她都一定能回到自己應該在的地方。
「小璇……」天響輕輕拍了拍璇光的頭,讓她明白自己會一直待在她身邊,同時轉頭看向巍海。「抱歉,發生過很多很難解釋的事情,所以請你先相信我們,這不是夢,而是過去。」
「那麼,這個小女孩是誰?」巍海自然也察覺這個奇妙狀況的關鍵人物,於是視線投向了璇光。
「她……她叫作璇光,關於她的事情現在不方便說太多,只能先說她具有能帶我們回到過去的能力,經過那個奇妙的儀式之後,我們能夠透過天文望遠鏡回到遙遠的過去。」天響心中百般猶豫究竟該怎麼解釋璇光的存在,最後決定只把最低限度的必要訊息說出來。「等到這件事情塵埃落定之後,我再找時間慢慢解釋給你聽。」
「這件事是指我留職停薪的事?」看了天響的態度以後,巍海也明白再繼續執著於璇光的身世也無濟於事,所以很快地回到正題,沒有再多問些什麼。「如果是的話,沒什麼好講的,是我自己的個人因素,跟你無關。」
「你!」璇光氣鼓鼓地想衝上去打巍海,天響連忙把她抓住,動彈不得的璇光只好將憤怒訴諸話語。「你這個討厭鬼!才不是沒關係!」
天響當然也很生氣,但他明白繼續堅持己見也無法改變現狀,於是他先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說起來,究竟為什麼他們會與巍海和海往回到這個時間點?這個時間點,他們兩人是否已經認識?與海往在一起的巍海當然很開心,但像這樣自己一個人默默畫著畫的小巍海似乎也同樣過得很愉快,無論選擇哪一條路應該都能得到幸福,為什麼現在卻變得這麼不開心?
是因為兩個都想要卻兩邊都得不到嗎?或者是某一邊已經不再讓他感到開心嗎?天響認為後者的可能性應該很低,因為天響是如此喜歡海往,也同時是多麼喜歡畫畫。但是,海往明明支持巍海追求夢想,所以他完全有兩邊都選的條件,但卻沒這麼做,為什麼?
記得璇光說過,她第一次進行觀星儀式前正好想著希望能夠幫助他解決工作上的難關,之後才會見到小時候的巍海,接著確實為一籌莫展的困境打開了一條生路。
現在在這裡的有巍海、小巍海以及海往,讓這三個人同時出現在這個緣份之地肯定有其意義存在──天響發自內心如此認為。
天響看向小巍海,他正專注於畫布之上,時不時抬頭凝視遠方,伸出手不知道在比畫什麼,雖然那畫中並沒有海往的存在,但小巍海的表情無疑是開心的。
巍海未完成的畫就在旁邊,在他的畫裡有著不在風景中的海往,兩幅畫的背景一模一樣,唯一的差別只在於海往是否存在。在與海往相遇之後應該過得甜蜜幸福的巍海,此刻卻緊緊皺著眉頭,與其說是幸福,反倒更像是在幸福之上加了看不見的負擔與枷鎖,而他正用盡全力支撐著這個重量。
這是海往的重量嗎?